徽州茶史上第一个走向世界的地域品牌

徽州茶史上第一个走向世界的地域品牌

    ——“屯绿”的产生与发展

婺源峡谷春茶网；2014.11.26

作者；邵弹声

　　古徽州茶史源远流长，早在一千五百年前的南朝，新安郡就已经植茶。唐代歙州属浙西道，是全国主要茶区之一。陆羽《茶经》记载，“歙州（茶）生婺源山谷”。公元862年，歙州司马张途在《祁门县新修阊门溪记》一文中，说当时祁门县山上遍植茶叶，百姓十之七八靠茶叶为生，每逢茶季，茶商云集。敦煌石窟王敷变文《茶酒论》中“浮梁歙州，万国来求”，已显示歙州茶有外销迹象。宋代以后，随着徽商经济的发展，徽商在全国各地营茶者日益增多，茶业成为徽商经营的四大行业之一。茶业贸易的增长进一步刺激了六邑茶区茶园面积的扩大，明洪武元年（公元1368年），徽州府与广德两地的商品茶产量已达到5738万多斤（据税收计算——李则纲：《安徽历史述要》），较南宋有了激增。至清代，徽茶已是安徽省对欧美贸易的主要产品。清乾隆年间，徽州茶商在北京设立的茶行有七家，茶庄达百家以上；在津、沪的茶商也不下百家。徽州茶商的足迹已遍布全国，形成了徽茶在我国茶市三分天下有其一的格局。

　　然而，徽茶真正作为一个地域的品牌，走向全国，走向世界是在“屯绿”产生以后。有史料称，在明万历年间（即公元1573—1620年），“屯绿”在国际市场就已“首露头角”。当时屯溪有四家茶号专制外销绿茶。明末以后及两次世界大战前后期，是“屯绿”发展的鼎盛时期，尤其是“五口通商”以后，全国茶叶外贸中心移至上海，徽商在屯溪开设茶号，做“洋庄”生意倍增。“屯绿”即屯溪绿茶，英文名屯溪茶TWai Kay Tea，是指在屯溪收购加工、集中出口的各种徽州绿茶的总称（也包括在茶区生产加工、运至屯溪出口的其他绿茶）。它的毛茶产地主要是古徽州的休宁县、婺源县及歙县东南乡、黟县南乡、绩溪东北乡、祁门东乡诸地，也包含周边的太平（黄山区）、石台及江西的乐平、德兴、玉山和浙江淳安、遂安、开化等县毗邻的部分茶区。总之茶市越俏，来源愈多。

　　“屯绿”内销称“京庄”，早期以津、沪、东北地区为主，后遍及鲁、豫、沪、杭各地，品种有炒青、烘青、毛峰、大方等，同时也窨制出售珠兰、茉莉、黛黛等花茶。外销称“洋庄”，虽受国际时局及战争影响，销售量有所波动，但一直被外商看好，是我国主要外销茶。“屯绿”因其产地优越，制作工艺精湛，以其“叶绿，汤清，香醇，味厚”四绝著称，成为我国极品名茶之一，被国际市场誉为“首屈一指的好茶”、“绿色金子”。清同治年间（公元1862—1874年），“屯绿”的年外销量已达10万余引（每引50公斤，即一担）。清光绪以后，“屯绿”的外销遍及世界50多个国家和地区，品种多达四大类（珍眉，针眉，熙春，珠茶）50多种。民初最高年外销量达到32万箱（每箱23-30公斤不等）。1920年，屯溪有100多家茶商经营绿茶，实力较强的有婺源、歙县、休宁三大帮。年外销量达到12万担以上。

　　剖析徽州茶业的发展历史，笔者认为，“屯绿”这个地域品牌的产生，绝非偶然，它是徽州这块古老的土地天时地利人和条件孕育的结果，具体来说，缘于以下五个重要因素：

　　第一，天然的地理位置奠定了“屯绿”地域品牌的产生。屯溪地处徽州腹地，皖、浙、赣三省边陲茶区的中心，新安江上游与率水、横江的交汇处。宋代以后，水运发达，新安江船民装载客货的木帆船，上游率水经龙湾、月潭、陈村可通达休宁县的上溪口（航线长55公里），另一支流横江经休宁县的万安、齐云山可通达黟县的渔亭（航线长46公里）；下游经歙县的深渡、街口可直通浙江杭州（航线长318公里），并与京杭运河联通。在古代依靠驿道人畜力运输的条件下，屯溪的水运功能显得非常优越：它的水运航线上可深入到徽州六邑各主要茶区（婺源、祁门两县距上溪口、渔亭两水运码头也仅隔数十里陆路，绩溪的临溪水运也可与新安江航线联通）；下经杭州可直接进入江、浙、沪茶市或外贸口岸。这种天然的地理条件，使屯溪早在明嘉靖二十七年（公元1548年）就已成为我国著名的茶市之一。精明的茶商选择在此收购毛茶，并根据市场需求，就地加工精制、包装，做成适销对路的茶品，直接转运外销，成本低、利润大。清至民国时期，屯溪及周边的率口（屯光）、阳湖、黎阳茶号林立，最多时达287家（民国二十七年），每逢茶季，周边农村妇女云集屯溪茶号“择茶”，像今天农民工进城打工一样时兴；屯溪街上，茶行、茶庄、茶叶店粼次栉比，屯溪俨然成为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工业生产经营绿茶的城市。有民谣称：“未见屯溪面，十里闻茶香；踏进茶号门，神怡忘故乡。”屯溪的水运码头在茶叶生产销售的旺季，装卸茶叶的木帆船来去络绎不绝。据屯溪市志记载，最高年份屯溪码头装载出口的茶叶就达一万多船（次），有“屯溪船上客，前渡去装茶”之说。《清史稿·地理志》称屯溪为我国“茶务都会”。清两江总督为此特在屯溪设置道台衔的皖南茶厘局，负责茶务管理和课税，至1939年，民国政府还在屯溪设茶叶管理处。名符其实的“茶务都会”，自然产生了“屯绿”这个地域品牌。

　　第二，得天独厚的地理气候条件成就了“屯绿”的内在品质。“屯绿”毛茶产区地处地球北纬30度附近，属亚热带季风气候。茶叶萌发期，气候湿润，雨量充沛。黄山山脉在徽州境内绵延150余公里，山高岭峻，峰峦叠嶂，茶园多处于海拔300-1000米之间的坡地上，红壤土质，偏酸，含有较多的腐殖质；新安江、青弋江、阊江三大水系均发源于此，溪涧纵横交错，百万亩山林保水保土，形成一个“晴天早晚遍地雾，阴雨成天满山云”的蔽阴高湿自然环境，非常适宜茶树的生长。传统的优质“屯绿”产地，如祁门凫溪的骑马洲、杨树岭、杨村府、头坑，婺源东乡的大畈、砚山、溪头、济溪，休宁的茗洲、梓圩、古林、小阜，歙县的汤口、竦坑、大谷运、汪满田及深渡至街口一带，均地处河谷洲地，山坞深冲，土层肥厚，透水性好，其所产毛茶是精制“屯绿”的上品。1939年版《绿茶产运报告》称：绿茶最著其名者，曰“四大名家茶”，产于祁门东乡之凫溪口、杨村、上下土坑、里坑口，品质之健，在“屯绿”中独步。休宁流口的茗洲茶、琅源的松萝茶，茶味淳浓鲜爽，幽香绵长，有典型的栗香韵味。每年早春，整个“屯绿”茶区，满山山花烂漫，刚萌发的茶叶嫩芽，受花香薰染、浸润，都有一种特有的天然香味。由于土质、气候、环境的影响，“屯绿”鲜叶含有较高的几茶素、肌醇、叶酸和维生素，加之制作方法不发酵，有益成份流失少。这些内在的特有品质，是我国其他茶区所产绿茶难以攀比的。“屯绿”在国际市场上长期享有盛誉，一些国内和欧美国家的茶客，对饮用“屯绿”一直乐此不疲，这是一个重要因素。

　　第三，一丝不苟的精制工艺形成“屯绿”自身特有的品相。“屯绿”主要为眉茶类，外销多为条素状炒青。这种茶采摘精细，一般为一芽两叶或三叶嫩稍。其传统的制作方法是在明代休宁松萝茶制法基础上形成和普及的，是我国绿茶制作最早的工艺之一。据笔者请教本地为数不多的制茶老工艺师，并参阅有关史料的记载，“屯绿”炒青的制作，首先是在原产地由茶农将鲜叶杀青、揉捻，火合炒后制成毛茶，然后由茶商收购至茶号，再进一步加工精制，并划分花色品种包装上市。当时屯溪茶号的加工精制具体有以下六步骤：

　　一是火合炒，将毛茶置于热锅内烘炒，以继续降低茶叶的水份，促进外表光洁，条素匀细。包装出厂前须烘炒三次，初为毛火，次为足火，装箱时再补火，以增香味。

　　二是筛分，进一步整理形状区分各种花色，技术要求最高。必须由有经验的师傅操作。筛法相异，有抖筛、撩筛、分筛之别（分筛按孔径大小分十个号），以直度分长短，以围径分粗细，以立体分厚薄。

　　三是簸撼，将茶叶置于篾盘之上，由撼工上下簸撼，使轻浮者飘于外，质重者仍留于盘中，以捡分茶叶的比重。

　　四是“拣择”，这是一项细致而量大的手工程序。茶号雇用大量的农村妇女做择茶工，完全用手工将茶叶中的杂物、茶梗、粗叶等择除，以补分筛，簸撼之不足。

　　五是适当作色，以弥补茶叶外观老嫩不齐，茶色不均的缺憾。但严控作色用料，掌握恰到好处。一般高档茶不作色或少作色。

　　六是匀堆包装，通过以上工序后，将不同产地的茶叶混合，以调整品质。“四大名家”产地的茶一直为“屯绿”外销传统的拼配茶。包装均用方形板箱，分大方、二五、三七三种规格。板箱内壁贴锡纸，并裱糊白衬纸密封。每箱视品种不同，装22-32.5公斤不等，为确保长途转运不损，木箱外加固竹篾络，或用8根板条加固。此种包装方法，在当时条件下，既能防霉及异味侵入，又能保证茶品淳厚香味不变，并方便长途搬运，装卸。

　　完成以上加工工序，方为“屯绿”的合格品，进入国内外市场。

　　第四，一套有序的机构，保证“屯绿”生产经营正常运转，并稳定走向市场。这套机构是在长期的历史实践中逐渐形成，至清后期达到完善。主要包括茶号、茶行、茶庄及茶栈。茶号是茶商收购毛茶进行深加工的工厂。茶号除少数直接设在产茶区外，屯溪因地处茶区中心，水运方便，毛茶的运进和成品茶的输出都非常快捷，茶商大多都在此设立茶号。茶行是营销机构，多数茶号都有固定茶行负责营销，茶行从中收取佣金，并为茶栈联系茶号，发放“茶银”，以解决茶号收购资金不足的困难，并争取外销箱茶“落栈”交易，传统的茶行为招揽业务，还对四方客户实行免费住宿。茶庄即茶叶零售商店，以内销茶为主，徽州茶商在全国许多地方都设有茶庄。茶栈是经营外销茶的中间商行，一般设在外销口岸，屯溪本地无茶栈之设。售茶商与外销商不直接见面，由茶栈分别与双方洽谈，征得一致允诺后，即可成交。茶栈向售茶商收取高额手续费，同时也帮茶商解决“茶银”问题，以取得外销茶的控制权。清末民初，各地设在上海的茶栈有四大帮，其中以徽州帮为最，达三十余家。清宣统年间，休宁巨商汪海楼以祖营在沪的“祥泰布庄”、“允青钱庄”和屯溪的“万康钱庄”集中经营外销茶，在上海开设“谦泰昌”、“万和隆”两家茶栈，当时“屯绿”有半数通过其售给洋行。茶号、茶行、茶庄、茶栈形成“屯绿”在毛茶收购、融资、加工精制、销售上一套科学运转的链条，使茶商的生产经营畅通无阻。

　　第五，一批杰出的徽州茶商，是“屯绿”持续发展的中坚力量。徽州茶商是徽商四大行业之一的主要商人。徽州茶界在历史上的各个时期都出现过不少杰出商人。尤其是从十九世纪中叶到民国初，在“屯绿”发展的鼎盛时期出现的杰出商人最多。下面仅举数例，管中窥豹，可见一斑。

　　歙县茶商吴荣寿，岔口人（1873-1934），从小随父在屯溪营茶。二十多岁独立经营。精通制茶工艺，善于鉴别毛茶，先在阳湖开办吴怡和茶号，数年后又创立吴怡春，吴永源，华胜等茶号，雇用茶工2000余人，专门制作高档外销茶，做“洋庄”生意，最多时年产“屯绿”2万余担，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徽州第一茶商，曾任徽州茶务商会会长、休宁县商会会长。

　　屯溪“福昌和”茶号老板余伯陶（黟县人），清光绪22年，改进毛茶精制技术，首创从“屯绿”眉茶中提取“抽心珍眉”，销往欧美各国，一举蜚声世界。其子余干臣从福建做官回乡，和祁门人胡元龙，在光绪初年，用祁门绿茶，仿“闵红”制法，试制红茶获得成功。是“祁红”的创始者。1905年“祁红”外销量达6万箱。从此“祁红、屯绿”成为徽茶出口的两大名品，同时享誉世界。

　　婺源茶商郑鉴源（1902-1959），在屯溪开设季节性茶叶收购点，并就地精制加工，打上“源丰润”商标，从水路直运上海商行销售。他在上海闹市区开设的“鸿怡泰”茶叶店，从事内销业务，被推为上海茶叶店之首。他刻苦钻研技艺，曾在一次沪上茶商汇集中，仅凭口感，在黑暗中能从十一杯泡好的香茗中，逐杯辨出哪一杯产自皖、浙、赣三省十县的哪个茶区。二战后，法国组织庞大的经济团到上海采购包括茶叶在内的大量物资，他以高超的经营谋略，使大批“屯绿”被中标采购。法国经济团称他是“中国的茶叶大王”。

　　清末著名茶商谢正安（歙县漕溪人，今徽州区富溪），于清光绪元年（1875年）正式挂牌“谢裕大茶行”。他在屯溪开设的“裕大茶行”，收购优质毛茶，经精细加工后，直接运往上海、东北营口等地营销；在上海的“裕大茶行”，除经营少量的黄山毛峰外，大部份是“屯绿”炒青与英商“怡和”洋行进行长期交易。为保证信誉不受侵害，在茶箱上加贴三角形信誉单，并聘请上海三名律师维权。谢正安次子在屯溪从事毛茶调入，精制“屯绿”；三子通晓英语，常驻上海，从事外销。屯溪的“裕大茶行”及其在外地经营的茶庄、茶叶店均以内销“屯绿”为主，除烘青外，还有贡针、白毫、雀舌、银尖、双尖等多品种。谢于1910年7月病故，其事业由其子继续至上世纪二十年代（目前“谢裕大”绿茶品牌已经其后人重新振兴）。

　　民国初年，在屯溪从事“屯绿”经营的还有一位热心公益的著名茶商姚毅全（歙县深渡人，1872-1939），开始在上海闯荡，上世纪二十年代回屯溪开设“怡怡茶号”和“姚大来茶行”。他非常重视“屯绿”的传统制作技术，亲自劝导茶农如何提高制作质量。曾担任休宁县茶叶公会主席，并被聘为省政府谘议。欧战期间，“屯绿”外销疲滞，他向屯溪茶厘局呼吁，并策动六邑茶务总会联合向政府要求，最终使“屯绿”茶商获得毛茶免税、外销茶减征千分之四税收的优惠。临终前两年，还策划了为振兴“屯绿”的三件事：一是1939年发起筹建农工商一体的茶叶股份公司；二是通过茶商捐款，办起“徽州农业学堂”（后几经改组成“屯溪茶商小学”）；三是发起在屯溪原三阳坑洪孝先家族茶号屋基上，创建“市民医院”（即今黄山市人民医院的创始医院）。

　　还有，从清道光年间开始，绩溪人汪应政祖孙三代历经120余年，在上海经营茶业，所设茶庄遍及国内外，成为上海茶界巨头；绩溪龙川前国家主席胡锦涛祖父胡炳衡，祖孙四代在江苏三泰地区先后开设茶庄、茶栈12爿，为徽茶在苏北地区的经营开创了一方天地；清乾隆年间，歙县茶商吴肇福航海经营茶业；民国期间婺源茶商余仰清在全国各地设有数十处茶庄，在屯溪开设“徽州协和昌罐头茶庄”，成为一方巨贾……众多茶商，不胜枚举。他们的共同特点是：刻苦钻研技艺，善于营销策略，不断创新，重气节，讲商德，以诚待人，以信接物，以义为利；通过灵活的营销方式，依靠群体的力量，确保在市场竞争中持续发展。正是这一批杰出徽州茶商的不断努力，推动了“屯绿”的产生和不断发展。

　　以上五个要素，既是天时地利的客观条件，也是古徽州人和的主观因素，它们互为整体，缺一不可，既限定了“屯绿”的地域性，也涵养了“屯绿”品牌的内质和品相。解放以后，五个要素虽然发生了变化，但历史上形成的这一地域品牌，仍然在延续，而且品种不断创新，畅销地区已经扩大到五大洲80多个国家和地区。1981年至1985年，屯溪茶厂生产的特珍一级、珍眉一级绿茶获得国家优质产品银质奖，并在1988年9月雅典举行的27届世界优质食品评选会上获得银奖，同年出口量达一万吨以上。进入本世纪，2002年，“松萝嫩毫”在日本国际茶博会上被评为世界名茶，获得金奖。“屯绿”在黄山市茶叶对外贸易中仍然占有较高的份量。屯溪一品有机茶公司一直保留着“屯绿”商标产品出口独联体地区。屯溪区茶园面积在三区四县中最小，但茶叶出口量在全市却位居第二。可以说在今天茶市竟争激烈的形势下，有着四百多年历史的“屯绿”在国际市场上还有着巨大的潜力，在国内市场也仍有生命力。通过本文的叙述，希望能唤起历史的记忆，借鉴历史的经验，珍视传统资源的优势，加强产地保护，在当前茶叶市场绿茶产品纷杂涌现的情况下，进一步整合在“屯绿”这个历史大品牌下黄山绿茶的系列形像，继续把这一事业发扬光大，以在新的历史条件下，重振“茶务都会”昔日茶市的辉煌！